大概十年前,那時候母親還能夠慢慢地走,有一天,她選了一張自己的證件照片,放在小塑膠袋裏默默交給我,我也默默接過,兩人都沒有說話,但我心裏明白,這是媽媽留給我的紀念。後來,她又逐漸把子女們送給她的首飾一件一件退還給我們,把銀行存款處理好。十年過去,母親已經失去照顧自己的能力,神智也有時清醒有時昏沉,十年前她能夠勝任的安排與準備,如果放在現在才做已經不可能。這是她的遠見和智慧。
年老的父母在我們面前一點一點地離開我們。父母生我養我,在我們成長過程中,教我做人,到了晚年,他們用自己的老、病、死向我們身教自然的法則,讓我們減少分別那一天的痛苦。
母親成長在抗日時期,十八歲時偷偷離家遠赴戰爭前線,而且從此再也沒有回過家,再也沒有與她的母親見過面。我們知道這是母親一生最大的遺憾。她在清醒與昏沉之間,經常問在身邊日夜照顧她的兩位姐姐:「我在什麼地方?我要回家。」當姐姐告訴她這就是她的家時,她會說:「我要我的媽媽……」當姐姐無法把話接下去的時候,她會問:「我是不是個壞人?」所謂忠孝不能兩全,她為國無法盡孝,但也因此自責了一生。一個人在晚年時想的最多的,不是自己從前的成就,而是未能達成心願的遺憾。
我現在已經知道將來的一件終身的遺憾:從前留學的時候父母給我的信,我存了一段時間後竟然全部丟了。父母當時還年輕,我們還不懂得珍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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