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難忘的一次行山經驗,是與作家、詩人白樺在一起。我們在險峻的雲南山路上,為了去那時候還沒有作旅遊開發的瀘沽湖,先坐爬山車,兩三天後公路沒有了,便騎馬,遇到馬也上不去的山坡,便走路……那時候的白樺五十五歲。上個月,他剛剛過了八十歲的生日大壽。我沒有送他生日禮物,他卻託朋友帶來一本詩集。這本詩集是白樺的心路,從他出生的故鄉講起,講到他今天登上了八十歲的高峯,他茫然四顧來時的路和前面的山,湧現在詩人腦中的頭兩個字竟然是「恐怖」,所以他的詩集的頭四句便這樣寫:「一場極為恐怖的暴風雪之後,我的軀幹終於被徹底折斷了;枝頭上還殘留着最後一片綠葉,我,還在苦苦留戀這個人間。」
白樺所知道的這個人間是暴力的。「八歲成了亡國奴,十二歲,拜別被侵略者活埋在故鄉泥土裏的父親,遠走他鄉,十七歲懷着視死如歸的決心走上戰場,二十歲進入文壇」,從此成了各種殘酷政治運動中的「運動員」,他說:「暴力之花能蒂結和平之果嗎?仇恨之劍能斬斷仇恨之根嗎?」詩人「流了八十年淚水的眼眶,泉水依然湧動,時時還會長歌當哭」,但是「因為流淌了八十年的淚水,把我這雙眼睛洗滌得像兒童那麼明亮!」詩人的眼睛裏都進不得灰,英國詩人 W.H. Auden這樣寫:”Follow, poet, follow right. To the bottom of the night,”。詩人昂昂,走過夜央。社會的進步繫於整個民族,而民族的悲情則被詩人獨自承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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